2009年10月26日 星期一



心愿 20091026

童年在离古城二十几公里外,很简朴的小乡下渡过。


那是每年中秋,老爸都会把炼奶罐剖开,露出坦荡荡的胸膛后, 装上木轮子,在那凹凸不平的半泥灰路上推行时,发出“窟窿窟窿”声响的珍贵记忆。

还有过年时,总是引颈常盼露天电影院的那种。

那个时候的家, 很大,也很简单。
记得到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 客厅才铺上洋灰,后来全家人欢喜了一整年。

所以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心愿,

小时候不敢说, 说出来怕大人会笑。

后来一直一直年长, 在兵荒马乱中,
总会不期然记起那小时候小小的,不为人知的心愿。


近来,自己小小的家, 做了小小的装修,
于是,多年来藏着的小小心愿, 终于得以实现。


那小小的心愿,
就是拥有自己的小书房,
躺在房子里头,可以看见蓝天的那种。

看看吧, 这就是我多年来很单纯的小心愿。

感恩,心愿终于得以实现。


很满足了, 不是每一承诺,都能够实践,
也不是每一个心愿,都会实现。
这是慢慢长大以后,深深领悟的事。
感谢我的枕边人,和我的孩子们,赐给我一片属于自己的蓝天。















































2009年10月7日 星期三

风寒干更直,
霜浓花犹壮。

---悼念先父张来意老先生 2008/12/6



2008年11月23日,是爸爸入院的第20天。

当电脑在输入“ru yuan ”,屏幕上即出现“如愿”一词。
入院和如愿,只有一线之隔。可是却是天堂和地狱的分别。

老爸每一次入院,对他自己和身边亲爱的人,都是很沉痛的记忆。
每一次亲人都只能在四面苍白的墙中,眼巴巴看着他躺在病床上无助的与空气拉锯。

一来,一往。
一来一往, 一来一往一来一往。

然后,偶尔凝住几秒不来不往的惊心动魄。

兄弟姐妹几回集聚在医院的长廊上,承受着切肤之痛,徘徊在选择让他昏迷插管,虽能减轻疼痛,但一拔管便可能是永别之时,和不插管让爸爸痛苦中保持清醒,但情况在握的决定之间。


深恐任何无心的错误决定,子女将要背袱悔恨了余生。

那是一种外人永远也不能了解及无法言喻的沉重。
让那2003年在医院惨白同意书上束手无策签字,同意让跟空气拉锯败战后,几近昏迷的爸爸插管延续生命的姐姐,哭醒无数个惊慌失措的白天和黑夜。

虽然求生毅力顽强的爸爸说过,即使剩下最后一分机会,也要医生尽力抢救他的话语。

还好,那一场战争,争气的老爸还能回到住了70几年的老家。

23日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爸爸的病床上。帮爸爸整理衣物。

他眼瞪着天花板,吃力的说,知道入院很辛苦,但是从来不曾想过是如此的困难。

轻轻拍着爸爸的胸口,别过脸,泪水悄悄沿着两颊滑下,像极老爸的疼痛。
无声无息, 却咬牙切齿的磨人。

佩服爸爸的毅力,预测着痛苦,入院准备着承受苦难,却奈何无情的苦难终究不因故人来的喜悦而稍微留情。

坐在病房中唯一那张泛白的沙发上,目光不敢离开老爸的病床。

盯着盯着,多年来多次陪爸爸进出医院,在这个夕阳斜照的下午突然察觉,陪伴他渡过20个磨人白天黑夜的雪白病床,竟然能够随着老爸的睡姿,折成4个不同的角度。

而这4折,紧紧地托着爸爸虚弱的身躯,而且忠心耿耿的一托,就托了20几天,吭也不吭。

突然记起目前就读中四的儿子柏伟在4年级写过的作文,题为“我的偶像”。

文章开端这样写:“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偶像,有的是歌星,有的是明星,而我的偶像,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却有不平凡的力量。他,就是我的外公----张来意先生。”

赶紧用衣袖拭去湿透眼角的泪水。





看着眼前这位病卧近5年的老爸,一个总是在遭逢困难挫折的时刻,能够像这张沉默的病床一样,将自己的情绪折成不同角度的叠,努力尝试着疏解及缓和自己的悲伤和痛苦,让自己在最舒适的苦难和逆境中奋力求存的一个老人。

爸爸祖籍惠州陆风县小坑村,生于1930年,身份证上阳历出生日子为3月24日,跟伴他一生 老妈,同月同日生。

爷爷是村里的知识分子,玩得一手好乐器,听说横萧和直笛吹得最好,二胡也很行。

难怪那音乐天份奇高的孙子永年,总是可以在仔细聆听一首曲子后,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能将曲子正确无误的弹奏出来。

可惜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和穷音乐家,总是怀才不遇。身为家中的幼子的爸爸,于是没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但却传承了爷爷的聪明才智及惊人毅力。

假如有幸出生在富贵家庭,爸爸肯定会是一个很出色的人,那个搞出版的妹妹断言。

许多事物,一旦认定了目标,爸爸便会义无反顾的勇往直前,永不言弃。

许多人说,老爸今天肺无法正常的操作,是因为固执的他只用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靠吃Hacks咳嗽糖,和坚定不移的意志力,就把一天十几根烟,30几年的烟瘾戒掉的苦果。

寻找藉口留恋烟瘾的人都这么说,“烟啊,绝对不可以这么仓促的戒,这么戒,肺再也不能正常操作,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所以,烟,还是不戒的好。”

在众说纷纭中,虽然看不见逻辑的理直气壮,但是真真假假,阿爸这种是祸是福的性格,似乎冥冥中便决定了爸爸今天的命运。

“肺的功能只剩下25巴仙,而且会随着年龄和身体健康情况每况愈下,直到最后必须力争氧气才能求存。”这是2003年,爸爸的偶像----国家心脏中心的林建发医生用流利的英语,在一个英文字母都不认识的老爸面前给孩子们的忠言。

同一个时候诊断出的,是爸爸心脏一条血管阻塞,但不宜进行手术,爸爸身体不胜负荷,无法支撑。

爸爸还可能死于心脏病。医生说。

虽然逆耳,但是要来的事实仍旧是无处可逃。

孩子们总是在想,要是顽固的老爸30前不下定决心戒烟,是不是就真的不必用上5年的光阴,跟可恶的空气拉锯?

这样艰辛困难的背水一战,是不是就可以幸免?

属羊的爸爸,是一个典型的勤学老人,汲汲营营坚持终身学习。

一生绽放着茉莉花般的幽香,送给别人家的那种。

在他给孙子们写的春联中,年年都有“学海无边,唯勤是岸”,“青山有路勤为梯,学海无涯勤是岸”。爸爸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每到春节,分散在各地的张家孩子的大门,总是张贴着老爸亲笔挥写的春联,而且是写在爸爸特别吩咐弟妇专程去买的,散着金点的火红纸张上。

远在悉尼的伯父,也总是将爸爸的春联如珍宝般收藏。

几十年来,小小的村庄里任何组织,其中秘书一职,定非爸爸莫属。村人家中有喜事,总是请爸爸帮他们写请柬。新年过后,也总是有村中妇人拿着签,来家中请爸爸解读。






遇到村中家有丧事,爸爸一定每夜准时坐在柜筒前,忠实地记录和点算帛金。

对于文字工作,爸爸总是认认真真,全力以赴,从不敷衍了事。

他也总是以孩子们能为华文教育尽点绵力而深感安慰。

每每回乡跟兄弟姐妹谈得起劲时,爸爸总会出其不意的从他的百宝箱里拎着藏好的剪报走来,在孩子面前摊开,然后问:

“你是搞中文教育的,来,你告诉我这份讣告有什么不对?”,
“你是华文教师,哪,这字怎么读?”
“你是文字工作者,你看看,这段新闻什么地方出错了?”

孩子许多时候总是被难倒,他就会得意的将错误纠正,然后抛下一句,“要好好学习哦,免得误人子弟!”所以,每次回乡的喜悦与兴奋,偶尔也让在爸爸眼中肩负华教重任的孩子,夹杂着备考的忐忑不安。

于是,只要是灵堂上来了教育界的朋友,给爸爸上柱清香,总会触动我深藏心中最疼痛的角落,让我泪满衣襟。

此外,多种木工手艺,爸爸总是细心观察模仿后自成一家,一生帮人盖了很多房子,也在家中自制许多的家具。

小时候,家中的衣橱桌子小矮凳,都是爸爸亲手制作,至今还完好保存。


直到孩子长大成婚,带来一群小孙子,过年过节,孙子回家总是面对桌子太高吃饭不便的问题,于是爸爸又自制了一张矮圆桌子,孙子的饭桌便有了着落。

而这一张小圆桌,至今每年过年过节,还是会让长得高过5尺的孙子们搬到客厅中央,当成小小的赌博台,只赌银角那种的,无伤大雅。

爸爸那双神奇的手,留给了后辈儿孙无数美好的礼物。

到了2003年,求生变成极其费力的事。

因为呼吸管道的问题今后无法平躺的爸爸,还坚持用自己的所学,发明制造了一个可以半躺的木背塾,打开时像眠椅一样可以随心调动高低,不用的时候,可以折叠收藏。

爸爸发病的前两年,就靠着他自己的发明,卧病在床仍能够较为舒服的抗战。直到两年后,我们才知道医疗配备中有更为舒适的弹性靠塾,他才将自己的发明如珍宝般的藏在他的房间角落。

而今,靠塾仍在,却物是人非。

在5年来的病卧期间,爸爸对自己的病情了如指掌,从不需家人为他多说两句。进出医院次数繁多,他从无怨言。

他自制了一个医药百宝箱,药物总是整齐的摆放在箱子里。
床头放着好几本三个5的小簿子,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自己用药和吃药的时间及种类,毫不含糊。他也将用来维持他生命的氧气筒构造,仔细的用笔画在记事本里,较为舒服时拿出来研究。


一生不曾接触过英文字母的老爸,惊人的在记事本上将他所服用过的药物英文名称,一笔一划忠实的摹画下来,一直到后期他已经无力握笔为止。

字体是越来越潦草,但心情却是越发坚定。

在他离世后重看他的遗物,惊见一个用报纸包的整整齐齐的小盒子,装在一个红色的塑胶袋子里。打开一看,只看见4个爸爸自制的精致算盘,擦得发亮,并标签好1,2,3和4。


一生热爱写字的老爸,在这袋子里,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写下,就只得4个擦得发亮的算盘。

此刻孩子们内心紧嵌着许多不舍及无法言喻的悲伤,便肆无忌惮的排山倒海而下。

原来爸爸老早就准备好了,留下给他4个儿子这一生中最珍贵的礼物,冀望他4个儿子,个个都能精打细算,今后儿孙过着好日子。

一个从不言爱的父亲,直死也不肯说出口的爱,最终选择用算盘,含蓄来说。

原来爱,真的如纪伯伦所说,总是到了来不及的时刻,才知道深浅。

2008年12月6日凌晨,在尘世中79年走来,一直秉持着风寒干更直,霜浓花犹壮的老爸,说一句累了,想歇息,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风寒干更直啊,霜浓花犹壮。

爸爸,您一直都是我们张家子孙的骄傲,今后,您的精神也将是张家子孙的明灯。

索甲仁波切在他那本惊世的《西藏生死书》中写道:“痛苦是净化生命的必然程序”。

那么,经历过今生的苦难,爸爸,您一定会一路好走。

前缘,唯有等待来生再续。

2009年10月1日 星期四










想念 2009 / 10 / 02


午饭时间难得清闲, 把房门关起, 坐在那张平常总是坐坐起起,忙忙碌碌的办公椅子上,摇啊摇,听着苏芮。

明天是中秋节, 那是月圆人团圆的好日子。
手机不时响起祝福的短讯铃声。

摇着摇着,突然想起阿爸,和他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2008年12月6日,凌晨1时30分,爸爸离开已经近一年。

感觉上真的好像他还坐在家中他房子里的那张床上。
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紫白条纹相间的T恤。

虽然那张床已经被移开, 而且房子也已经改装成他疼爱孙子读书的小小书房。

那天在回家乡路途上,男人跟孩子们在车子上闹翻天的时刻,笑着笑着,突然泪水沿着两颊无声无息的流下来。

心中深深明白, 那是思念不得以哭诉的泪水。

那是一种很疼痛的感觉。

因为当车子抵达家门,走过曾经是老爸睡房的那一刻,过去那一些自以为埋藏得很好的思念, 那一些远离家乡,只是久不见老爸,其实老爸还在的自欺欺人,都将毫不客气地赤裸裸展现。

不知道老爸现在在那里。


那天在纽西兰,在那片与世无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诺大草原上, 雨过天晴的美丽彩虹底下,我问过我的男人,不知道老爸会不会在这样的地方。

那个时候男人只是轻拍我的手背,微笑不语。

因为他也不知道,老爸在哪里。

这个时候,不知道应该给老爸怎样的祝福。

不能祝福他健康,不能祝福他平安, 不能祝福他快乐。

那是一种让人束手无策的疼痛。

假如您亲爱的人已经舍你永远而去,相信您就会明白我的感受。

但是,我宁可您永远也不要明白。

只能够希望老爸已经放下,已经走远